“三味奇杯·爱在天鹅城”全国美文大赛作品选登（3）

吉鸟飞临

河南 华之

因为一个人如果生活的诚恳，那他一定是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了。

——梭罗《瓦尔登湖》

有些缘份，似乎出生前就已经注定。

比如，对于天鹅雪如来说，依偎在九曲黄河臂弯里的豫西名城三门峡，正是它生命中那个遥远的地方。

那年，它才出生三个月，它的羽翼还没有被冰雪漂白，它的叫声还保留着幼时的清音，就跟着大家族一起，第一次从寒意凛凛的西伯利亚起飞，向南方辗转迁徙。

三千多公里的漫长行程，二十多个振翅奋飞的日日夜夜，它的翅影如巨大团扇，平滑掠过大地，河流，山川，荒漠，城市，灯火，那是它眼里最初看到的人间的样子。而九千米高空的风，更是托举着它夜夜降临的一个梦，梦里有一片润泽的水域，它阔大的脚掌一触到水面的清波，点点涟漪无声荡开，连日来每一根羽毛上都垂坠的疲惫感，就像被熨斗烫平了一样，神奇地烟消云散了。

它被那个梦牵引着，诱惑着，奋力扇动翅膀，跟随着迁徙的队伍御风远行。

它永远记得那个向晚，夕阳像一颗深秋的金桔，摇摇晃晃垂悬在一条莽荡的大河之上，河面亮闪闪的，丝绸一样柔滑地在大地上拐了一个弯。就在那个几字形大弯里，泊着一湾幽蓝水域，绵密的芦苇荡像一群白头的诗人，沉静地披发行吟。而一个城市庞大的楼群，正在次第亮起的灯火中，安谧如梦幻中的家园。

这就是伙伴们口口相传的新家了吧。它轻敛翅尖，跟着大家向下滑翔，在平磨如镜的水影里，它看到一只俊美健硕的天鹅，正以审视而奔放的姿态，俯身向脚下的大湖缓缓靠近。

那些天，它一直在听大家议论这个地方，知道这个城市的名字叫三门峡，知道三门峡中的三门，就是上古时候大禹治水，用神斧把高山劈成人门，神门，鬼门，以疏导黄河洪水而得名。

它也知道那条飘带一样环着这个城市的大河，就是李白诗中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的黄河，不过，河水清澈如许，不黄也不浊，壮阔之余，倒多了几分母性的庄严和慈悲。

它还知道自己栖息的这片水域，叫青龙湖，还有一面湖叫苍龙湖，都是这座城市为了留住前来越冬的白天鹅，专门开辟的人工湖。由此，它断定这个城市是一座智慧的城市，既能收服桀骜不驯的黄河，还能留住从地球最北端的西伯利亚远道而来的客人白天鹅。要知道，它们天鹅家族对于生存栖息环境的要求是非常苛刻的，它们喜欢平阔的溪流和浅滩，喜欢岛屿环绕和食物充沛，喜欢安静不被打扰的生活，喜欢满满的安全感。

而这些，这座城市都有，还在尽力给。

它渐渐习惯了这个地方，每天和同伴们一起嬉水，觅食，游泳，飞翔，闲暇时，就缠着爸爸妈妈给它讲关于这座城市的故事。它很好奇，大地上的城市密布如棋局，最初的最初，它的老祖宗们为什么会准确而坚定地选择了这里。直到有一天，它惊奇地发现，那个相伴它一路迁徙的梦再也没有出现过时，它才隐约明白，此心安处是吾乡，一定是连梦也找到了落脚的地方。世界上的许多事情，看似偶然和巧合，实则是命定和必然。

十月之后，霜风渐起，黄河陷入哲思，堆起平缓而深沉的皱纹。青龙湖畔的芦花，白的愈加烂漫，像情人的誓言一样纯粹。一队一队白天鹅接踵而至，携着异国的风尘和气息，平静的湖面愈加热闹，嘹亮的叫声此起彼落，传递着的陌生的友好和问候。

随着天鹅增多，来湖边看天鹅的人也越来越多了，他们拿着手机，架起长枪短炮拍照留念，和天鹅合影，吟诗作赋，画画写生。天鹅们在水里漫游，嬉戏，求偶，吃食，自由自地，无拘无束。看天鹅的人们穿着风衣，大衣，戴着帽子，围巾，顶着时而清凉时而陡峭的风，在沿湖的长堤上走来走去。他们小声说话，交谈，咳嗽，笑，脚步放轻，不用闪光灯，他们和天鹅虽在水陆两个世界，却又亲密同框，自然无间如同邻里。

它越来越喜欢这座城市了，还有城市里的人们。这座城市不是最繁华的，人口也不多，爱却是朴素和满格的。

从此，一年一年，它如约飞临，像是和这座城市签续了终生的约定。它的羽翼早已脱尽余灰，变得雪白，结实，皎洁如月光。那是一只成年天鹅坚定的臂膀，当它搏击云层时，仿佛暗暗合了那句感人的形容：命运也在飞翔。它的叫声也清越高亢，中气十足，像极了心底的咏叹。

是的，它不能停下赞美，就像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停止过变美一样：三门峡天鹅湖湿地公园悄悄升级，变为国家城市湿地公园了，这座占地近万亩的融生态、旅游、休闲、观光与一体的山水风景区，不但给天鹅们一个宁静而诗意的家园，也悄悄拉近着人与天鹅的距离。

连绵百里的黄河生态廊道建成了，镶了绿边的大河一改往日性情，温顺安澜，一派祥和。

颇具艺术气息的彩虹公路通车了，像是和碧空中的天鹅相呼应，它们是长路在大地上的飞翔。

苍龙湖遍植荷花，紫薇园独占秋色，明清枣林古风古韵，栈道广场游人如织，九曲黄河观景台更是把“黄河落天走东海，万里写入胸怀间”的诗画景象尽收眼底。

还有成百上千的志愿服务者，巡护人员，医务人员，工作人员，他们默默守护着这里的星空与河流，白天和黑夜，守护着每一只天鹅的洁白和欢歌，却又沉默丰沛如空气，像惦记和关怀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。

这座城市正在以巨大的诚恳和善意，持续书写着生态这部大书，让三门峡的一山一水，一草一木都释放着温暖，长出生生不息的惊喜。

前些天，它听一名记者在现场报道：今年，来三门峡越冬的天鹅已经从十年前的2000余只增加到了1.6万只，天鹅数量位居全国第一。它衷心为这座城市骄傲，其实，不是天鹅擦亮了三门峡的城市名片，而是三门峡收留了天鹅的心。

不知何时，它已悄悄盟生了一个念头：等它老得飞不动了，就和爱人一起，留在这里安度晚年。每天晒晒太阳，眯眼小憩，听人们谈论仰韶文化、道家文化、虢国文化，谈论黄帝、老子、《道德经》，谈论黄河、湿地、白天鹅，谈论诗歌、绘画、摄影，谈论这个城市的过去和未来，古老和年轻。然后，在一些阳光晴好的日子，飞到高高观景台上，从晨曦和暮色中，仔细辨认这座不断生长的城市。

它想记住这座城市的全部，包括一年中的四季，四季中的每一天，一天中的每一分钟。将来，它要把它知道的，一古脑儿都讲给自己的孩子们听。

它要用缓慢而低沉的音调，告诉它的孩子们：在它很小很小的时候，就飞到一个遥远的地方，那是一座美丽又温暖的城……